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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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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野獸

這是一場發生在人行道上的、堂而皇之的殺戮,至於應該將其定義為「謀殺」還是「意外」,有待商榷。

如果是人殺死了人,那麽,這一定會是可怕的一幕;而此刻是獸捕殺了獸,野性與殺戮敞亮地展露在每一雙明澈的眼眸前,像是將某種直白的情緒鮮血淋漓地揭露了出來,與悄無聲息地流進地磚縫隙間的鴕鳥的血如出一轍。

綺羅啞口無言,幾乎被這發生在城市中的殺人事件震驚到渾身僵硬,但她還是邁開了步伐,搖搖晃晃地、完全如同下意識般的向獅子走去。混亂的思緒已經來不及思考了,她不敢直白地去揣測獅子的心思,也不願去看鴕鳥被硬生生折斷的脖頸,哪怕只是思索半秒鐘,她覺得自己會瘋掉。

她只是想起了哥哥的話,他告訴自己,他們曾說實現願望就要付出代價。

努力是代價,天時地利人和也是代價。

而那個將橫濱城鬧得天翻地覆的願望,究竟是拿走了怎般代價才得以實現的?一定不會是什麽輕松的、合理的代價吧。

畢竟,只要寫下願望就可以順利實現的筆記本,這種東西的存在本來就很不合理了。

一步一步,她朝獅子走去。獅子的口中叼著鴕鳥,金色的眼睛緊緊瞪著綺羅,口中發出咆哮,兇惡的神情讓布滿短毛的臉更顯得溝壑不平。

從它的眼中,綺羅看到的是獵食者的兇光,可它卻穿著妥帖的西裝。領帶與外套的空隙之間夾著草葉,天知道他在灌木叢中悄然等待了多久。

綺羅當然不會否認自己的恐懼,但也實在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怕到連腿都在發抖。她試圖把這只獅子看做是小可,這麽想多少能讓她放松一些,可這樣的想法根本不能成立,就算眼前的獅子體型比可魯貝洛斯小上了整整一圈,它也是徹頭徹尾的猛獸。

距離逐漸縮短,咆哮聲更甚。獅子俯低了身子,鬃毛藏在鴕鳥的黑羽後後方,難以窺見它的任何動作。

但很突然的,它松開了嘴,鴕鳥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它擡起頭,看著綺羅,瞳孔瞬間變得渾圓。也許是錯覺,或者是她想多了,她似乎覺得,她在獅子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理性,而非是徹頭徹尾的嗜血的狂亂。

它開始後退,低垂著的頭不停地左右晃動,依舊是在咆哮著,但此刻發出的聲響,與剛才威嚇的吼聲截然不同,斷斷續續的,並不是人話。綺羅難以形容,這不知它的咆哮意味著什麽——她始終不是聽得懂動物說話的杜立德。

它跑開了。綠燈轉紅,卻沒有哪輛車開過這個路口,逃走的人們——或者說是動物們——也沒有再回來了,小心翼翼地不知躲在了什麽地方。

以眼下的路況來說,就算是停留在馬路的中央,綺羅大概也還是很安全,但難免讓人心慌。她快步跑過斑馬線。獅子已經消失無蹤,不知道鉆到了什麽地方去。鴕鳥小小的腦袋耷拉在路的邊緣,舌頭從鳥喙的縫隙間掉出,尚未變成難看的紫紅色。

綺羅捂住它脖頸上的破洞,那是被獅子的尖牙戳穿的傷口,仍有鮮血流出,溫熱黏膩的質感從指尖淌過,她不願去看,只是輕輕托起它的頭,卻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掉出的舌頭貼著她的掌心,依然變得冰冷。

它死了。

在獅子闔上嘴時,它就已經斷了氣息,自始至終它都沒有掙紮一下。綺羅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來到它的身旁,甚至直到此刻她心中的「或許還可以搶救一下」的天真念頭都還沒有熄滅。

她扯了扯嘴角,既不像是在笑,也不太像是什麽自嘲的小動作,心情仿佛一落千丈直沈谷底。

沈默著用手帕包住鴕鳥的傷口,被猛獸驚跑的小動物們零零散散地回來了,但是誰也沒有停住腳步,卻心照不宣地繞開了綺羅與鴕鳥龐大的屍體。電線桿上停著禿鷲,突出的眼球緊緊地盯住綺羅。一時之間,綺羅竟不知道它們究竟是真正的動物,還是變成了動物的人類。

昨天這兩者之間的界限還是很分明的,盡管並不是分明得一眼就能夠知曉一切,但至少綺羅能夠感覺到它們身上很違和的、很人類的一面。

比如像是遛狗的大象會用前腳掌套住狗繩,戴著黃色漁夫帽的兔子們拉著彼此的手在綠燈時穿過馬路。

而今日,這些很人類的特性,悄然間一點一點消失。

沒錯,人類的確是「動物」,但並非「野獸」。無論是理性還是感性,無論是智慧還是偶爾的愚鈍,哪怕是善意與惡,這些全部都是凝聚在人類身軀之中的,獨一無二的寶物,或許也難以並入其他的軀殼之中。

倘若繼續以這樣的姿態生活下去,他們身而為人的理性與思維也會漸漸褪去吧。最終成為徹頭徹尾的野獸,在鋼筋水泥的森林之中重現叢林法則,將弱肉強食貫徹到底。

不行。這樣不行。

綺羅打了個寒顫。只想到這裏就足夠讓她膽寒。她索性不再多想,兀自中斷了想象。

還是應該快點找到金色烏鴉。

她這麽告訴自己。

她用力抱起鴕鳥的屍體,巨鳥可怕的重量讓她在站起身時不由得後仰了一下,險些就這麽仰面摔在地上,嚇得她的心都揪緊了。龐大的身軀幾乎占滿了視線,她只能費勁地擡著頭。折斷的脖頸搭在肩上,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鴕鳥的腦袋打在她的後背上。

在抱起鴕鳥之前,其實綺羅也沒想過要把它帶到什麽地方去。她只是不希望它繼續躺在街口的人行道上罷了。

如果能讓它入土為安,這當然很好。可一想到還不清楚它的身份,綺羅實在沒辦法坦然地為它刨出安眠的墓穴。但除此之外,綺羅就沒有其他更合適的辦法了,只能暫且把它先帶到了小巷裏一家空置店鋪中。

這裏原本是一家小小的雜貨鋪,許久前就已經關店了,只放下的一半的卷簾門上貼著轉讓店鋪的告示與聯系電話,可始終沒有人撥打這個電話。

綺羅鉆過卷簾門的空隙,用發卡打開了店門的老式門鎖。她默默地在心裏說了一句抱歉,既是對被冒犯的這家小店,也是為了死去的鴕鳥。

「真的很對不起……只能委屈你先待在這裏了。如果一切結束之後,你能夠變回原來的模樣,那我一定會……」

承諾說到一半,綺羅忽然停住了。她意識到,自己其實根本就給不出什麽偉大的許諾,能做的也是微乎其微。

更何況,對方已經死去,就算變回了人類的模樣也不會改變這個現實。在這般前提之下,她真的很難再做出什麽有價值的事情了。

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脫下外套,蓋住鴕鳥的臉,沒有再說什麽了。

離開之前,她把所有的門窗都檢查了一遍,確保都已經鎖好了,還不忘將卷簾門完全拉上,用風華招來吹走滯留在這裏的血腥氣,這才離開,可還是難免有點不安,總擔心會不會有其他失去理性的動物拖走鴕鳥的屍體。

「好了好了……別想那麽多。」

綺羅小聲對自己這麽說著,試圖讓自己快點平靜下來。

現在的重點,應該是金色烏鴉才對。不能再繼續沮喪地低著頭了,還是仰起腦袋吧。

不過,在這條狹小的巷子裏,能窺見到的只是窄窄的一線天空而已。一些鳥兒停在樓房的邊緣,其中並無矚目的金色羽毛。

狹隘的視線真的太過受限了,綺羅覺得還是應該盡快移動到寬闊的大路上才好。她默默掏出手機,開始研究起的這段路的地圖。

這條小巷她從來都沒有來過,而這般長長的筆直的道路又難免會削弱方位感和具體的距離感,越往深處走,對於自己的位置就愈發不明確了。

地圖顯示,這周圍的小巷還是有些多的,想要離開的話,就只能走另一條小巷。

綺羅走走停停,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一邊又要盯著地圖以免自己走錯。過分的分心讓她在走了長長的一段路之後才遲鈍地意識到,此刻她深處的這條小巷,正好就是幾周之前她遇到中也的地方。

故地重游實在來得太過猝不及防,居然讓綺羅忍不住驚了一下,連腳步也稍許慢了一拍。

哪怕是在早晨,小巷裏也是暗沈沈的,略微歪斜的角度無法看清出口處的光。

只要站在這裏,就會想起那天巧合地遭遇中也時浮上心頭的窘迫恐慌的混雜心情。就算現在這件事早就已經變成過去了,可當時的心情還是分外鮮明,一時之間難以褪去。

綺羅僵硬地扌莫了扌莫鼻尖,努力收起不自然的做派,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雖然這裏確實發生過一點不太愉快的事情,但過去的事早就已經過去了,這麽惴惴不安可不好。況且,自己也不可能再在此地遇上比「撞見黑手黨丈夫的工作現場」更可怕的事情了——正如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那樣。

綺羅這麽想著作為安慰,然而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完全曲解了這句古希臘名言的真正深意。

並且,就在她默默地在心裏說完這段長長的自我安慰時,發現遠處正站著兩個碩大的影子。其中一個顯然是老虎,而另一個站在影子裏,輪廓看起來實在奇怪。定睛細看了一會兒,原來那是一條三爪的龍。

龍與虎面面相覷,表情皆是兇神惡煞,無論是龍豎起的鱗片還是虎炸開的短毛,都仿佛在說著它們之間的不和諧。

綺羅停住步伐,不覺得害怕,也沒有多驚訝。

她只是在想,眼前的這一幕大概就是所謂的龍爭虎鬥吧。

受教了,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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